我拿了姐姐放在席子底下的涂改液。她也真笨,把那么硌人的涂改液藏在席子底下。因为我从没见过涂改液,就借几天玩玩,是借,不是偷。
我一边在课桌上画呀画,一边和同桌搭话。突然,所有的同学都齐刷刷地回过头盯着我看,笑面虎也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前面的同学。
老师拿粉笔打你。
我吐了吐舌头。
奇怪,笑面虎今天竟然没罚我,大概又是哪个笨小孩捡到几块钱给了他吧。还记得上次,我捡了10块钱给他,他跟我好了几天。当我将捡到的一角钱给他时,他轻蔑地看了看我手上的钱,冷冷地说:你拿去买吃的吧。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他好讨厌。
姐姐总说我像个皇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也顾不上理她,采着路上的野果子,吃得舌头发紫。有时姐姐有些钱,她会买五毛钱两小截的甘蔗和我一起嚼,一路使劲嚼到家,牙根都咬得发软,所以回家只吃一点点饭。
大人眼中的世界是很奇怪的,我捧着半碗饭在台阶上跳来跳去,一不小心把饭全撒在了地上,我回去再添一碗,舅妈还夸我是一个好娃娃。过年时我问外婆:鸭子的内脏好不好看?她拿一张黄纸直擦我的嘴巴,还念叨着:阿弥陀佛,放屁放屁。真是奇怪。
今天,姐姐哭着回家,也不知大脑是不是坏了,边哭边数落我的种种不是,说得我像一个该天诛地灭的坏蛋。娜娜抚着姐姐的背,说我不懂事。真猜不透女孩子,干吗好端端地就哭,还骂我没良心,是田里的蚂蟥,天天有零花钱还用她的钱买东西吃。看来,我真是吃得她心疼了。她跟舅妈说我的光荣事迹,永远都不会忘了添油加醋。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舅妈骂我几句就没事了。女孩子都是爱哭又麻烦的动物。我的同桌莉然也是一个女孩子,她才不会整天哭呢!更不会打小报告!她会带我去她家玩,吃她奶奶腌的笋根。她奶奶可好了,总是笑眯眯地问我冷暖,还往我口袋里塞满糖果。我真希望也有这么好的奶奶!
每当我滚着保温桶(装饭的)滚得起劲的时候,姐姐会立即抢过保温桶。但她不会打我,就是自己哭,哭着骂我是小皇帝,是田里的蚂蟥。有时她让我很讨厌,上一次大龙、黄鹂看小黄头在田里**,多好看啊!姐姐却把我拉走,不让我看。我边走边回头看,正好看到小黄头、赖子头被大龙按进田里,小黄头哭着拔出头,边哭边吐着泥巴,我哈哈笑了起来。姐姐叹声气,拉着我跑开了。真羡慕娜娜能站在田埂上看他们一直打到彻底分出胜负。我想,那一定很好看。
栀子花开了!我一路吮着一朵又一朵甜甜的栀子花汁,沾了一身的花香。
下了课,老师派同学把我叫到办公室。
你回家的路上,不是有好多栀子花吗?等放学了,你带我一起去采,好吗?老师说。
我欣然答应,满面春光地走出老师的办公室,逢人便说老师要跟我去采栀子花。小黄头听后,轻蔑地哼了一声,说老师也叫他去采栀子花。我们俩为这事还打了一架,最后老师不去采了,这一架白打了,也白高兴了一场,虽然我打赢了。
我拎着一瓶用鲜橙多瓶子装的水,绑在瓶颈的细绳勒疼了我的手。要不是水里加了糖,我早把它扔到林子里了。姐姐上初中后,我就是不习惯,以前水都是姐姐帮我拎的,以后的放学路上,再也没人买甘蔗给我嚼了。
没有姐姐的日子是无聊的,没有说笑,没有人让我欺负,我突然觉得有点孤单,只好抛着舅妈新抓来的小鸡仔玩。我教它们学飞,反复抛起又接住,可小鸡仔无论被抛多少次都不会飞。抛腻了,我将它们一个个抓进笼子里,好好把玩。玩久了也腻了,笼子也被踢得变了形,鸡仔不知为什么躺在地上不动了。我又没打它,也没掐它,我只能在舅妈打麻将回来之前,办完鸡仔的丧事,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可每次都被舅妈知道。当时很诧异她怎么会知道小鸡是怎样升天、被葬在哪儿的。我对犯罪嫌疑人层层筛选,跟踪调查,发现原来是隔壁的婆子打的小报告。我不就是偷过几次她晒的茄子干吗,竟然一直耿耿于怀,真小气!
转眼3年过去,爸爸妈妈接我回家。我忐忑地把手交到妈妈手中,如此陌生又熟悉啊!再不来,我快把他们遗忘了。舅妈左短右长地交代我好些事情,为我扯正了衣领,外公外婆在老宅子里没有出来。我看了一眼外公用五块钱给我买的书包因为我淘气,磨出了一个洞,又因为洞太大,没法补,舅妈用它盖坛子了说不清我为什么要看一眼这个破书包,就觉得想看,轻轻地、柔柔地将它们都放在心里,将一切都放进去。
记忆将那么长的童年压缩成了一个雨天,一个再也回不来的雨天。
那一天的雨一直下,一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