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不完的躬,行不完的礼,谢不完的罪,构成日*-本独特的生活风景,然而,此中的真意,外人多不知晓。
有件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是在日*-本朋友家的一次聚会。参加聚会的有一位是主人的亲戚,一个开小饭馆的单身汉,不知怎么就喝醉了,还吐了一地,弄得大家很扫兴。聚会结束时,他的酒也醒了,于是开始向大家赔礼道歉,而且没完没了。回家时他正好与我同路,在去地铁站的路上,他再次向我道歉。那时我到日*-本不久,日语不怎么样,只好按中国人的习惯胡乱地安慰他,没想到,他道歉得更厉害了,最后竟开始骂起自己来,眼泪鼻涕流作一处,罗嗦了半天,还是请我原谅。我只好大声说哈依,意思就是OK,可还是不解决问题。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保持沉默。这下坏了,误会越来越大,只见他脸色惨白,黄豆大的汗珠开始往外冒,那光景简直就像被判了死刑。幸好这时过来一趟救命的列车,我说了一句沙扬那拉,就蹿上去如获大赦一般。
后来回味这件事,才发现自己有多失礼,试想,一方在诚恳地道歉,一方却拒不接受,那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是日*-本人,就决不会干这种事。对日*-本人来说,道歉是非常重要的;而接受这种道歉,同样是必不可少的。日*-本社会就在这种谢罪接受的互动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形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谢罪文化。按照日*-本著名思想家丸山真男的看法,日*-本社会像一个大章鱼罐,其中又分为许多小章鱼罐,每一个都构成一个人际关系的场,这个场需要保持平衡,各个场在大章鱼罐的规约下,互相之间保持着平衡,组成一个和谐的社会;另一名日*-本学者认为,这种关系实际上是一种相互扶助共生感情,在这个场的内部,需要这种感情,因此某成员做错事,场的平衡遭到破坏时,就必须进行谢罪,获得谅解后,平衡就能得到恢复。
由此我们不难理解,在日*-本,交通事故肇事方向受害者道歉后,受害方如果再提出民事赔偿,社会舆论是不会赞同的,因为肇事者的道歉已经让受损害的场恢复了平衡;如果肇事者事发后逃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受害者无论怎么索赔也不过分。再比如,同样是做假账,由于谢罪及时,涉案金额高达420亿日元的日兴公司得到饶恕,而涉案金额仅50亿的活力门的公司,由于拒绝认错,公司领导者最后被判两年半徒刑。
值得指出的是,日*-本人的谢罪不同于西方人的忏悔,后者是建立在理性之上的一种彻底的、无条件的悔过,前者则是表达一种歉意,一种认罪的态度,至于这种罪过究竟是属于什么样的性质,谢过以后是否真的改正,则是另外一回事。于是,日*-本便出现这样奇特的现象:一边是不断曝光的丑闻,一边是不断上演的谢罪,重复不止。不过客观地看,正是这种谢罪文化机制,维持着日*-本场的平衡,对日*-本社会的安定团结,有不可小看的作用。
这种现象无疑有着深厚的文化心理基础。早在1400年前,圣德太子就将《论语》中的以和为贵作为治国之本,写进日*-本有史以来第一部宪法《宪法十七条》的第一条,拉开了大化革新的序幕。耐人寻味的是,日*-本统治者在引进以和为贵时,有意遗忘了另一句同样重要的箴言和而不同。可见,日*-本人理解和崇拜的和当中,缺少一种超越性的、普遍性的内涵,其最大的范围不超出东瀛列岛。理解地看,这种偷梁换柱的文化选择完全符合日*-本的国情。日*-本这个孤悬海外、资源匮乏、自然灾害严重的岛国,必须依靠集团的力量才能生存。悠悠万事,集团为大。这意味着这种和仅限于集团内部,出了这个范围就可以不顾不管。日*-本人的谢罪充分体现了这样的特点,尽管在国内,日*-本人每天为大大小小的事情谢罪不止,而一旦涉及日*-本对其他国家犯下的罪行,就躲躲闪闪,避重就轻,拒不认罪,道歉成为一种敷衍的工具。比如,当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就用给中国添了麻烦,轻描淡写地向中国道歉,仿佛这句话就可以将长达14年、几千万中国人生灵涂炭的侵略战争一笔勾销。今年初,安倍晋三在慰安妇问题上翻历史的案,否认当年日*-本政府与军队强征慰安妇,并且拒绝就此问题作正式的道歉,遭到了美国舆论的强烈抨击,也引起美国政府的不满。迫于这种压力,今年4月底访美时,安倍主动向美国总统和媒体表示歉意,此举实在有点儿离奇,引起媒体一片抨击:从军慰安妇中并没有美国妇女,安倍煞有介事地道歉,而对真正的受害者,他却拒绝谢罪,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
内外有别的谢罪,正好暴露了日*-本人骨子里自私、狭隘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