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算是人生最美味的一顿饭呢?
旅游名厨AnthonyBourdain在其所著的一本书中,曾经说出以下体会:
有这样一个游戏,叫做人生最后的一顿饭。它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假如明早你就要被送上电椅(死刑的一种),在此之前,你还可以享用一顿晚饭,你想吃些什么呢?
有人说:炖排骨。
有人说:意大利面条。
更有人说:一份三明治。
有趣的是,从来没有人会回答说,想到一家六星级酒店的餐厅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也没有人回忆说,人生最美好的一顿饭,是在装修得富丽堂皇、侍应西装笔挺、服务无微不至、集厨神技术和山珍海味于一身的餐厅中吃。
完美的一顿饭,有时就像幸福一样,它会出其不意地溜到你的面前,又在一瞬间溜走。或者那一刻你捕捉不到,但在很多年后,它在你的回忆中涌现。
那可能是你童年时在学校闷了一肚子气,还要冒着大雨湿漉漉地走一大段路回家,发现母亲烧了一锅热腾腾的汤等着你。
那可能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夜,你瞒着父亲,第一次呷一口冰凉的啤酒。
那可能是大学毕业那年的暑假,拿着铁路学生票在欧洲流浪,颠沛流离,啃了好几天硬如石头的面包,最后终于可以安顿下来,在一户农庄吃一顿热饭
食物的味道,永远与你那一刻的心境和感情分不开。
我听过的最令我感动的一个小故事,是小思的猪油捞饭,收录在《味觉回忆》一书中。
她忆述,二次大战时,日军占领香港三年零八个月,物资极度匮乏,穷得连米饭都难吃到一碗,更别说吃肉。
忽然有一天,坊间有消息传来,说日*-本战败。
起初在高压统治下,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第二天,突然很多人都上街高呼:和平了!和平了!大家才敢相信。
就在这个时候,母亲一声不响,独自外出。
直到黄昏,母亲才回到家里,随即走进厨房,为晚饭而忙碌,不久便闻到一阵香味,母亲从厨房捧出几碗饭来,小思迎上去接过饭碗,热气和香味便往鼻子里钻。她说,直到今天,仍然清楚地记得那阵腻腻的猪油香味,那是以前从没闻到过的。
她如此形容:一口饭接触舌头,那滑腻显得有点缠绵,碎米饭忽然变得柔嫩,丰富的肉膏香,添上豉油的咸甘,简直是天大的享受。
母亲和父亲都很高兴,三年多没见过的欢颜,就伴着猪油捞饭的香味印入心间。原来母亲为了庆祝和平,把谨慎藏起来备用的钱,拿去换了贵而难以买到的一块肥猪肉,把它炸成猪油,捞饭给一家大小吃。
这餐饭的美好,不单在于猪油的甘香,而是它承载着时代的转变,它意味着从此不用再畏惧日*-本宪兵和军犬,纵使往后的苦日子还多,但总比活在朝不保夕的战火中要好。所以猪油捞饭,今天对于很多人来说代表不健康,但对作者而言,则是永难忘怀的和平、喜悦。
或许,世事就是如此,最令人难以忘怀的东西,往往只会在颠沛流离中涌现,就如恋人一样。
朋友刘细良也说,完美的一餐,只有在回忆中才会发现,而且是掺杂了各式各样与食物无关的情感。他在《大朝圣》一书内所忆述的是另一个故事:十九岁的他第一次长途旅行,一个人乘坐火车从西安到北京,十多个小时的车程,逐站逐站停车,慢如蜗牛,因此心情也很差。沿途他并没有吃过东西,因为背着行囊,在那列挤得针也插不进的火车上,根本无法挤到餐车去,更别提下车买食物,否则恐怕会挤不上来。
终于抵达北京,时间已是凌晨二时,在火车站门外睡了一会,便搭乘公交车到宣武门饭店。殊不知,饭店住宿处的床位已经全满,服务员建议他不如到前门一带的本地招待所去碰碰运气。
结果,行行重行行,最终不得不在一家路边小店坐下来吃豆浆、油条作早餐,这就是他至今吃过的最完美的早餐。
至于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一生中吃过的最好的东西,是一顿在巴黎吃的越南菜。
那一年,我的女友到英国念书。分别了半年,我到伦敦探望她,并顺道去法国游玩。
英国的食物是出了名的难吃,馋嘴的女友在伦敦足足被折磨了半年。到了巴黎的第一个晚上,我们选了一家越南餐馆吃晚饭,春卷、红饭、牛柳粒、奄列、牛肉汤粉叫了满满一桌。
望着她吃饭时的满足表情,那一刻,我觉得食物真的十分好吃。
后来,我们分了手。
思念在记忆中沉淀。脑海里的回忆,永远是最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