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12日,澳大利亚正式将一纸证明交给迈克尔和林迪,告诉他们:一只野狗将为他们的女儿阿扎利亚之死负责。
此时,迈克尔和林迪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为了这一纸证明,他们足足等了32年。
此前,阿扎利亚的死一直被归咎于其亲生母亲林迪。作为澳洲历史上最有名的婴儿,阿扎利亚在澳洲乃至世界司法历史上都留下浓重一笔。她生于1980年6月11日下午1时16分,殁于1980年8月17日晚8时左右,仅仅生活了67天。但她的最后一声哭泣却回荡至今。
林迪是无辜的,我们是有罪的。《纽约时报》6月21日用了这样的标题,检讨32年前的那桩冤案。
巨岩下的哭声
艾尔斯巨岩是澳大利亚北部地区(简称澳北区)的骄傲。这块独体岩高达348米,长约3000米,周长则达到9公里,宛如一块巨大的面包,孤零零地矗立在广袤无垠的荒漠中。它被当地土著称为乌鲁鲁,意为见面集会之地。
1980年8月16日是个安息日,居住在澳大利亚昆士兰州的迈克尔钱伯兰和他的妻子林迪来到巨岩下野营。他们是虔诚的教徒,迈克尔还是基督复临安息日会的一名牧师。伴随他们的除了两个稍大的孩子艾登和里根,还有刚加入的新成员:约九周大的女儿阿扎利亚。
迈克尔夫妇在巨岩下的阴影处扎了一个帐篷。第二天晚上8时左右,林迪在距离帐篷20米25米处参加烧烤野餐会,阿扎利亚则被留在帐篷里睡觉。
突然,一声凄厉的婴儿哭声从帐篷里传出来。林迪回忆说,自己跑过去,只见一只野狗从前门敞开的帐篷里出来,嘴里叼着什么东西,而躺在婴儿床里的阿扎利亚则已不见踪影。
野狗叼走了我的孩子。林迪哭喊道。
近300名来此度假的人们和警察,立即在附近展开了地毯式搜索。但不幸的是,结果并不如人愿,迈克尔和林迪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阿扎利亚。
不过,事情远没有到此结束。就在迈克尔和林迪还未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时,他们便随即陷入到铺天盖地的舆论风暴中去。社会上到处疯传着这样的流言:林迪SHA死了自己的孩子阿扎利亚,将女婴作为献给神灵的祭品。
流言并非空穴来风。警方在事发地3英里之外发现了阿扎利亚的睡衣,却没有在睡衣上发现野狗的唾液和毛发。此时,林迪SHA婴的谣言似乎变得越来越真实起来。而且,专家的实验表明,野狗的牙齿会穿透但不会割破布料,而林迪描述的阿扎利亚穿的柠檬色滚边外套并没有被找到。
验尸官的验尸报告,也把矛头直接对准了迈克尔夫妇。最终,检方指控林迪用指甲刀谋SHA了自己的女儿,然后制造了被野狗吞噬的假象;迈克尔被指控在案发后协助妻子洗脱罪名。
程序正义下的审判
1982年9月13日,案件在澳北区首府达尔文市法院审理。记者蜂拥而至,澳大利亚历史上第一次采用电视直播法庭审判。当年10月29日晚上,陪审团裁定两人罪名成立:林迪被判处终生监禁,迈克尔则被判处18个月缓刑,还须缴纳500澳元的保证金。接下来的两年,联邦法院和澳洲高等法院驳回了林迪的上诉。
尽管对林迪的审判存在一定的争议,但在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法学教授保罗伯格曼和迈克尔艾斯默看来,案件的审判完全符合程序正义:林迪和迈克尔有受陪审团审判的权利、寻求律师辩护的权利、与指控者对质和交叉盘问的权利等。研究野狗的专家也登场论辩,惟一没有站上证人席位的是:澳洲野狗。
伯格曼教授认为,长期以来法官采信的常常是在同一领域被科学家普遍接受的理论,即普遍接受原则,这也是林迪被判有罪的原因之一。不过真正把林迪送入监牢的,恐怕是林迪本人。
在英美普通法下的刑事案件中,被告通常选择沉默是金。尽管迈克尔在法庭上词不达意,但林迪却没有如常人想像的那样涕泪涟涟,也没有低声下气。相反,面对法官巴克在法庭上的盘问,林迪表现得斗志十足,甚至咄咄逼人;在庭外,林迪对自己的穿着打扮与丧女的悲痛极不相符。这种种举动,都让法官觉得,林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受害者。
最重要的是,伯格曼说,林迪讲述的野狗食婴的故事让人难以置信。如果她不是如此肯定,而是含混其词,就为女婴之死提供了其他版本的可能。但陪审团听完她语气坚决的口述之后,不得不面临艰难抉择:要么澳洲野狗有罪,要么林迪有罪。
判决看起来也让公众满意。在1984年的投票中,76。8%的澳洲人认为林迪是有罪的。
流言的伤害是巨大的。曾有报告指出,阿扎利亚一出生就被穿上一件黑色的衣服,一名医生据此认为林迪不像是一个正常的母亲,而且医生发现阿扎利亚在词典里的意思是荒野里的牺牲品。而事实上,黑色是当时衣服的流行颜色,而阿扎利亚的意思是上帝保佑。
一线转机
案件看起来到此结束了,但历史往往在不经意间被扭转。林迪夫妇必须要感谢澳北区在1973年废除了死刑,使得案件有被纠错的机会。
1986年2月,一位攀登艾尔斯岩的游客坠亡。善后人员在死者遗体不远处的野狗山洞洞口,发现了一件柠檬色滚边外套。
澳大利亚当局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把衣服拿给在狱中服刑的林迪辨认。当衣服被确认是阿扎利亚的外套时,当局在1986年2月7日宣布林迪剩余的刑期被赦免了。法官莫林在1987年提交的报告中强烈质疑此前的判决。澳北区刑事诉讼法庭推翻了此前对迈克尔夫妇的所有判决,并决定给予其经济补偿。但林迪依然是被赦免,并不是被宣判无罪。
公众的愤怒并没有被消解。当林迪走出法院的时候,她不得不用手提箱遮住头部,抵挡反对者抛掷的袭击物。
背负着SHA害女儿的罪名、困顿的牢狱生活让林迪的生活崩溃了。她与迈克尔离了婚,并在1992年底嫁给了一名美--国出版商里克克莱顿,他也是一名基督再临安息日会的教徒。
经过漫长的等待,林迪终于在1995年12月等来了法院的第三次审讯结果,不过法官隆德斯作出的判决却是:阿扎利亚死因不详。林迪再一次陷入绝望的等待。
由于这起案件影响力颇大,所以有关阿扎利亚案件的讨论一直在继续,书籍、电影、电视剧、戏剧不断出现。1988年,好莱坞影星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的电影《黑暗中的哭泣》上映,为林迪鸣冤,并向公众舆论发起了挑战。
在此期间,案件也曾出现戏剧性的转折:2004年,墨尔本一位78岁的老人弗兰克科尔声称,他在阿扎利亚失踪的那天晚上,用猎-击毙了一只叼着一个女婴的野狗。由于不敢报警,他将死婴埋掉了。尽管科尔通过了测谎仪的测试,但林迪却对这一说法表示怀疑。
不完美的句号
面对各种流言蜚语,迈克尔和林迪坚称自己无罪。最终,他们的坚持没有白费,终于等来了澳北区司法机关在2012年2月24日举行的第四次审判。
在这次审判中,澳北区法官伊丽莎白莫里斯重新听取了专家的意见,回顾了案件中的法医报告,并着重考察了野狗袭击婴儿的可能。
的确,在阿扎利亚之前,不时梭巡在艾尔斯岩附近的野狗并没有对孩子造成伤害,但1986年2010年发生了多起野狗袭人的案例,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至少有3名孩子因此而死亡。很明显,莫里斯法官表示:动物(野狗)不会攻击孩子的固有观念应该被舍弃。
最终,法官莫里斯作出了迈克尔和林迪期待已久的判决,为他们长达32年的等待画上了个不那么完美的句号。我非常痛心,时间并不能冲刷掉你丧女的悲痛。当莫里斯含泪宣布阿扎利亚之死是因遭受野狗的袭击时,法庭内拥挤的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掌声。
法庭认为,澳洲野狗的平均寿命是10年,这意味着,即便袭击阿扎利亚的野狗没有被老科尔击毙,也已经被时间SHA死了,因此无人再需要为此负责。
到此,澳洲出现了令人惊讶的忧伤与羞愧并存的场面。澳大利亚第十电视台的记者凯文希区柯克是当年追逐林迪的众多狗仔之一,他立刻向林迪道了歉;30多年前嘲笑林迪的喜剧演员温迪哈默非常内疚:在我盲目的愚蠢和残忍面前,感谢你们的容忍与耐心。
当事人迈克尔说:这是一场过于漫长的骇人战役,有时很令人痛苦,但现在可以让我们女儿的灵魂安息了。他和林迪高兴地举起了新的死亡证明。此时,他们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为了这一纸证明,他们足足等了32年。
澳大利亚政府再也不能说野狗不危险或野狗只有被激怒时才会攻击。我们生活在一个美丽但危险的国家。我们要让所有的澳大利亚人都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做好适当的预防措施。林迪说。可能现在的她已经开始意识到,如果当初自己面对审判时选择收敛,而不是在法庭上表现得斗志十足,甚至咄咄逼人,那么也许法院早已证实了她的清白。
现在,如释重负的林迪正在写一本关于宽恕的书,她已学会了怎样宽恕那些曾讥笑她、诽谤她并将她定罪的人。
但我们不应轻易原谅我们自己。《纽约时报》作出如此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