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严羽
严羽,南宋文学批评家。论诗推崇盛唐,反对宋代江西诗派和四灵江湖诗派。他的诗学观点,对明清两代诗学理论影响很大。
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
仆之《诗辨》,乃断千百年之公案,诚惊世绝俗之谈,至当归一之论。其间说江西诗病,真取心肝刽子手。以禅喻诗,莫此亲切。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破此片田地,即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李社复生,不易吾言矣。而吾叔靳靳疑之,况他人乎?所见难合固如此,深可叹也。
吾叔谓:说禅非文人儒家之言。本意但欲说得诗透彻,初无意于为文,其合文人儒者之言与否,不问也。
高意又使回护,毋直致褒贬。仆意谓:辨白是非,定其宗旨,正当明目张胆而言,使其词说沈着痛快,深切著明,显然易见。所谓不直则道不见,虽得罪世之君子,不辞也。
吾叔《诗说》其文虽胜,然只是说诗之源流,世变之高下耳。虽取盛唐,而无的然使人知所趋向处。共间异户同门之说,乃一篇之要领。然晚唐、本朝,谓其如此,可也;谓初唐以来至大历之异户同门,已不可也;至于汉、魏、晋、宋、齐、梁之诗,其品第相去,高下悬殊。乃混然称之,谓锱铢而较实有不同处,大率异户而同门。岂其然乎?
又谓:韩、柳不得为盛唐,犹未落晚唐。以其时则可矣,韩退之固当别论,若柳子厚五言古诗,尚在韦苏州之上,岂元、白同时诸公所可望耶?高见如此,毋怪来书有甚不喜分诸体制之说。吾叔诚于此未膫然也。作诗正须辨尽诸家体制,然后不为旁门所惑。今人作诗;差人门户者,正以体制莫辨也。世之技艺,犹各有家数。市嫌帛者,必分道地,然后知优劣。说文章乎?仆于作诗,不敢自负,至识则自谓有一日之长,于古今体制,若辨苍素,甚者望而知之。来书又谓:忽被人捉破发问,何以答之?仆正欲人发问而不可得者。不遇盘根,安别利器?吾叔试以数十篇诗,隐其姓名,举以相试,为能别得体制不否?惟辨之未精,故所作或杂而不纯。今观盛集中,尚有一二本朝立作处,毋乃坐是而然耶?
又谓:盛唐之诗,雄深雅健。仆谓此四字,但可评文,于诗则用健 字不得。不著《诗辨》雄浑悲壮之语,为得诗之体也。毫厘之差,不可不辨。坡、谷诸公之诗,如米元章之字,虽笔力劲健,终有子路事夫子时气象。盛唐诸公之诗,如颜鲁公书,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厚,其不同如此。只此一字,便见吾叔脚跟未点地处也。
所谓屈原《离骚》,则深得之;实前辈之所未发,此一段文亦甚佳。大概论武帝以前皆好,无可议者。但李陵之诗,非虏中感故人还汉而作,恐未深考。故东坡亦惑江汉之语,疑非少卿之诗,而不考其胡中也。
妙喜自谓参禅精子,仆亦自谓参诗精子。尝谒李友山论古今人诗,见仆辨析毫芒,每相激赏,因谓之曰:吾论诗,若那吒太子析骨还父,析肉还母。友山深以为然。当时临川相会匆匆,所惜多顺情放过,盖倾盖执手,无暇引惹,恐未能卒竟其辨也。鄙见若此,若不以为然,却愿有以相复,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