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台湾诗人洛夫,在《一朵午荷》中写道:爱荷的人,不但爱它花的娇美,叶的清香,也爱它夏天的喧哗,爱它秋季的寥落,甚至觉得连喂养它的那池污泥也污得有些道理。
花凋了呢?
爱它的翠叶田田。
叶残了呢?
听打在上面的雨声呀!
花开有时,花落有时。怀揣一颗温存豁达的心,才能更好地感知万物有灵且美,存在的即是合理的。
当粉艳午荷从巅峰走向凋零,还可宁静待春。荷黄枯的茎叶低萎轻颤,在池水涟漪中另有一番沉静安宁。
夏时荷花繁盛,艳丽丰腴,总叫人联想至大唐女子,天香国色,美艳不可方物。而若将睡莲比女子,定然温存细致碧玉小家。
睡莲花姿娇巧,色泽如蜡似染,却断无粉荷昂首挺立的张扬傲娇。每每遇莲,都不由得心生温柔感念。植物无争静美,总是我们人类自己,赋予了太多复杂意义。
比如,我们总是过于强调出淤泥而不染,却忘记了,恰恰是这一池污泥滋养了满塘红艳。我们爱花,却对花下污泥表达着厌弃。
2。如果说,做人的姿态也该与植物相若的话,那么,俗世凡尘才是最厚实温暖的泥土滋养。我以为脱俗的意义在于,如开花的木本植物一般,冬春昂然,将根深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将枝头开满思想与灵魂的繁花。即使细碎,也十分美满。
是的,俗世生活里,总有万般好。如果你爱看菜场里摆放整齐紧密的顶花带刺的小黄瓜,就不要嫌弃卖菜老农密集深刻的皱纹、粗糙的沾了泥土和露水的手指;如果你爱看摊饼姑娘灵巧的手指,爱闻葱花在油饼上爆香的气息,便不要觉得她被烟火熏得红黑的结实脸庞上,为招揽生意而绽开的笑容,有违你的小资小清新;如果你在走街串巷的提篮妇人手中,刚刚买下几支新剪下的带着露珠的百合花,低头嗅香的时刻,便不要嫌弃她刚刚不合时宜的吆喝声了吧。
没有这些接地气的凡俗滋养,所谓脱俗逸世,不过是只断线风筝。
3。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者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正当好年华的爱,茁壮而茂盛,是夏时植物葳蕤森森、繁花似锦,也像迎风一路奔跑,脚底噼啪作响。
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公正公平的。我们终将老去,并逐渐失去一些美好而饱满的东西。皱纹、病痛、言语〇唆、行动迟缓,这些始终折磨完美的东西,像是苍蝇臭虫的细细脚爪。它缠绕抓挠着我们和我们至亲至爱的人。我们的那些爱啊,也从叫嚣变作羞于出口,甚至是,疲倦厌弃。从晨时明媚,走向日照西垂。
知易行难。那些将心打磨得粗糙钝感的,向来不是大是大非,而是生活深处褶皱里的污垢泥尘。
我们能做的,其实是清理。像清理一间屋子。如果你已经无力修补玻璃窗上的一道裂痕,那么,不如忽略它,转而将其他部分擦亮,让它光可鉴人。
又有谁能终其一生,只如春风过境,安宁温煦到没有半点风雨?普通人的一生,能够承接击打,才知雨露阳光,俱是恩泽直至颤巍巍地开出硕大花朵。
那些生命或者生活里的不完美,是不可避免的,会让你有短时期的刺眼硌心,愿你如蚌含珠。
对一些不完美的容留,不是逆来顺受,而是学会温和宽厚。当一些事物无法依照我们自身的想象来回馈、映照,但无伤大雅时,不如与其共存,或者说,选择性忽略。
这算不上妥协,只是生命到达一个阶段时,会有的融通和宽谅。
亦有如树木,遇虫蛀,才有啄木之声笃笃。听起来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