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阜成门内宫门口二条19号,狭小、憋屈、幽暗、老旧,这就是这幢鲁迅于1924年设计建造的宅子给人的印象。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他的笔下有那么多吓人的字眼了环境左右人的心情,此时此刻,大约是他一生中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原因嘛,多半是因为那个女人他的原配朱安。
朱安是个被巨人的光辉镇住的鬼影子,很多年轻人甚至都不知道神圣的鲁迅竟然有这么个大老婆!当时的青年们(包括许广平)很喜欢来这里拜见先生,朱安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鲁迅不愿意她露面,可是她一定、偏偏要走出来,以师母的身份端茶倒水,哪怕这茶先生一口都不会去喝。
朱安有什么特别不好吗?貌丑、小脚、文盲、固执?可她尽心尽责地孝顺婆母、殚精竭虑服侍丈夫,甚至对小叔周作人一家也是力图做到周全。如果不是嫁给鲁迅而是嫁给一个普通人,这些毛病至于令她守一辈子活寡吗?鲁迅和许广平同居后,周作人跳出来申明只认朱安一人为大嫂,既是故意气他俩也多少有些对朱安的维护与叹惋吧?
阴郁、敏感、犀利、不宽容等等,都是作家的特质,鲁迅把它们发扬光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朱安不招待见,许广平呢?上海冬天的夜里,他让自己卧在露天阳台上,不说话不吃东西,那沉默是吓人的。(许广平信)
给这样的一个人做老婆,太难了。朱安知道,可她还是幽居在这所宅子里盼着等着。与其说这里是她的家不如说是她的活棺,时人笑她紧守着鲁迅正室的名号不放,天可怜,若是连这点都放弃的话,她这个女人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活着她是周树人的妻,死了她是周树人的鬼,这是时代赋予她的逻辑,你能说有哪点错吗?更何况,鲁迅从始至终,并没有将她休掉他说她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他希望自己是个真正的孝子。
晚年的朱安,曾经接受过许广平的供养。一则是因为她为老母养老送终,二则,再难堪再羞辱她终究是和许广平共有一夫的女人,她是鲁迅的妻子三个人就这么难过了整整一生,谁也没舒服上一天。
《禁闭》描述了一个人性恶的战场,人与人互为地狱,相互追逐啮咬着,谁也别想自在,可怜可恨又可怖。萨特因此发出他著名的感慨:他人,就是地狱。
朱安一生没有被谁真正的喜欢过。她是伟人身上的一片抹不掉的污垢,没有一点骨气死赖着鲁迅。好像很少有人替她想过,她也曾经是一个花季少女,当她得知要嫁给周家留学生大少爷时,她该有多么欢喜?新郎一见之下就对她冷了脸,她该有多么屈辱?没人爱没人要偏居一隅的一辈子,她该有多么凄惨?
可是,无论他怎样冷落她,他是她的三生石上旧精魂、他是她今生今世唯一的夫!所有的挣扎、吵闹、反抗、哭泣,为的是什么?难道她成心想过两个人都不痛快的生活?她衣不解带女仆一样侍奉家人图的又是什么?
可怜的女人。
以往的时代这样的女人太多了。现在,未来,我敢说照样不会少。
不信?问问你自己,看看你周围。
张毅静,70后,蒙古族。鲁迅文学院第14届高研班学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在《散文》《民族文学》《清明》等多家刊物发表作品100多万字,并被多家刊物转载。散文《合欢合欢处处开》获宁夏第八次文艺奖。出版长篇系列散文《枉凝眉妙谈红楼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