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拉直了,就是一条鞭子,赶着我们从母亲的胎盘这生命的源头出走,哭着笑着走向下游。一条路,伸长脖子竖起来,就成了一座高山。把我们抛在脚下,或许,我们穷尽一生的力量,永远无法企及它的高度。一条路,压扁了,就变成了一条航船,摇摇晃晃,我们泅渡在光阴的河流中,凶险与风光同在,波涛和涟漪共存。
更多的时候,我们疲于一条惯常的路,我们追赶一种充满诱惑的东西,那条路像苍蝇拍子一样,在周围拍着我们。
年少的时候,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这个简单而又深奥的问题所蕴涵的浩瀚内容。这比医生用手术刀解剖RT内部构造复杂多了。对于路,我总是觉得,它实际上就是一棵躺下来生长的树,人只不过是上面的一只飞鸟而已。路给了我们暂时栖息的枝丫,让我们借用泥土的温软歇脚、生活。那么,我们为了生活的某种目的所取得的一切,就是路馈赠给我们的花蕾和果实了。
或许,路是我们脚上的鞋子。一天天,一年年,随着脚的尺码的增大,我们像扔掉一只旧鞋子一样,把走过的路扔了。再也回不到老地方,继而生活在别处,开辟另一条路。一条条路走老了,我们也就老了,流失的光阴像花出去的碎银,再也赚不回来了。我们怀着温习初恋情书一样的情怀怀念走过的路,那些路如同信上的字迹已经发黄模糊斑驳。我常常陷入遐想:那些路会寂寞吧,长满斑斑绿苔,在光阴深处像人一样老去,然后回到泥土中间,被大地收回,而我们也向大地深处缓缓走去
说得玄一点,路就是大地伸出的一根手指,把人举在手里,无论我们怎么奔跑,也跑不出它的掌心。这样想来,脚下的路就成了宗教中如来佛的掌心,法力可大着呢。
路在和时间赛跑,时间把路留在脚下,路成了时间的尾巴。时间和路达成联盟,路把时间抱在怀里,孕育了一个人人生的长度。人把路握在手心,就变成了命运的纹路。人们在改造路的时候,路也在塑造着人。脚下的路、手心的路、头脑里的路、平面的路、立体的路,交织成一张网,赶路的人一生都在那么一方有限的空间里,像蜘蛛一样经营着有限的光阴,在黑夜里咀嚼梦想,在阳光下反馈生命。生于斯,灭于斯,生生不息寻求命运的突围。
导演王家卫有一句经典台词,大意是这样:你知不知道,有一种鸟,叫不死鸟,生来就没有脚,一辈子不停地飞翔,它停下来的那天,就意味着不再飞翔。是的,我们脚下的路就是这样的一只鸟,大地是它的天空,它以匍匐的方式飞翔,等到了路的尽头,它就化成泥土,让我们的生命如春花一样灿烂,秋叶一样静美。
一条路把人送到远方,那个人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或许转换方向,走上另一条路。而最初的路,完成使命后圆满如一个句号,许多还没有来得及走的路,只是句号后面无休止的顿号、逗号,像埋伏在草丛中的一只蛐蛐,在光阴的草丛中浅唱低吟,等待生命的辉煌轮回。
最诗意的比拟莫过于,一条路在脚下化蛹为蝶,起身飞翔,我们只是追逐蝴蝶的孩子,流出的汗水和着盐粒,落在地上无意间长成种子,蓦然回首,一路花香满目生辉,竟将这日月装点得格外难舍难分。
一条路的飞翔就是一个人的成长。一个人的成长就是一条路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