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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

上帝握着我的手

2024-10-28 07:33:03

  余秀华红了。带着不同的人加诸的不同标签,她摇摇晃晃地,从湖北横店村出发,到北京,到成都,到昆明,到杭州穿过大半个中-国,口齿不太清晰地,吟诵自己的诗歌。
  
  诗歌会改变她的命运吗?她说:我一直尽力配合命运,演好自己的这个丑角,哭笑尽兴。
  
  命运会在她的世界里绽开漫天烟火吗?她说:我心孤独,一如从前。
  
  世界向她敞开了一扇门,而她,怀念的却是来时的地方:横店浓郁的气息在我骨骼里穿梭,油菜花浩浩荡荡地开着,春天吐出一群群蜜蜂。
  
  一
  
  去横店村的余家,要从石牌镇贺集街道的乡村公路转到一条窄窄的水泥路,再转到一条泥土路来。南方多雨,一旦下雨这条路就泥泞不堪。从去年底开始,停在余家门前打谷场上的豪车突然就多了起来。记者、粉丝、当地或从外地赶来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云集在余秀华家中。
  
  一拨又一拨人拥到这里,好奇地打量余秀华: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伤与痛,让她写下了这样的文字?网络上,更是有无数人从各种角度去解构、剖析她的诗歌。就连发掘余秀华的伯乐、《诗刊》编辑刘年也认为: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Sr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面对拯救诗歌和文坛的赞誉,余秀华觉得太不靠谱。她从一开始就告诉所有人:把我弄得太夸张了不好。
  
  但扑面而来的热浪,炙烤和灼烧着余秀华:访谈、签售、讲座、出席活动余秀华从未迷失,她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公众对她的热度,就像爱情的保鲜期,过不了半年。然后她会回到横店村,回到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所以,余秀华不觉得自己与诗坛和文坛有什么关联。甚至她觉得写诗,也是一件很个人的事情,至于别人从诗中读出了什么,跟她无关,她不在乎。
  
  对余秀华来说,选择诗歌作为情绪出口的原因很纯粹因为脑瘫,她只能用右手使劲按着左手写字,诗歌字少,排列起来简单,写起来更容易。
  
  余秀华口中的容易,在记者看来也并不容易当她在记者的采访本上写下对她影响较大的作家--BO尔赫斯的名字时,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力透纸背记者采访本上的纸张,都被她划破了。
  
  二
  
  1976年3月,由于出生时倒产缺氧造成脑瘫,余秀华的人生路,注定从一开始就要比别人艰辛。
  
  不知道流了多少泪!钟祥、武汉,甚至是北京,全国各地的医院不知道跑了多少!在余家的院子里,余秀华的母亲周金香一边洗衣服一边说。
  
  那时她都已经很大了,还张着两个膀子走路。周金香的语气虽平淡,却充满酸涩与痛楚。
  
  在家的日子,余秀华更多的是与家里的鸡、狗和兔子为伴。她不太出门,即使有同学聚会,她也从来不参加。他们是一帮的,我跟我自己是一帮。余秀华说。
  
  一句话轻轻带过的背后,肯定隐藏了无数故事。但被问起求学过程中的细节时,余秀华却逗弄着身边的小狗打起了太极:我记忆力很差,都不记得了。
  
  有些事选择遗忘,但有些事,余秀华却镌刻于心。
  
  因为身体上的不便,她1983年才开始上小学一年级,比同龄人晚了一年;由于字写不好,1984年,留级;1990年1993年,上初中;1993年1995年,上高中;然后辍学。
  
  其实从一开始余秀华就知道,她的身体,她所在的横店村,都是她无法跳出的龙门。但她不甘心。
  
  初中毕业,她并没有考上高中。她自己一个人跑到石牌高中找到校长要求读书。校长很惊讶地看着这个说话不太清楚、走路摇晃的女生,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把你爸爸喊来。
  
  凭着这股执着和倔强,余秀华上了高中。但两年后,她又自己退学,原因很简单:不想上了。任性而去,恰如任性而来。
  
  辍学后,余秀华嫁给了一个比她大12岁的四川男人。
  
  三
  
  爱与恨,在余秀华的世界里从来就浓烈而鲜明。这或许是因为,伤痕从小时候起就烙在了她身体里、刻在她心上。
  
  为了解救余秀华的苦难,余秀华的父母曾一度向神佛寻求救赎。得到的答案是前生作孽,今世受罪。从小时候起,余秀华就觉得自己上辈子是个坏人,这让她的童年充满了异常沉重的恐惧感。
  
  上中学时,余秀华曾试图割腕自SHA,被救下后,伤疤凝结成了她日后诗中的胎记。
  
  一直到长大结婚,余秀华也没有寻找到她想要的那种安全感。相反,两个人完全碰不到一块去丈夫看见她写诗就烦,而她看到丈夫,也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余秀华没有将这段婚姻归结为命运,她像小时候一样,将原罪归结到自己身上:怪就怪我自己太有想法,太有自己的主见,怪我不好。
  
  为了活下去,她曾经到钟祥所属的荆门市跟别的乞丐学习乞讨,她甚至为此专门买了一个碗。后来她把这段经历写进了诗歌《在荆门的一天》中。
  
  说起女儿乞讨的经历,周金香无法自已地捂着脸啜泣。余秀华只是在一边倔强地笑,连声音里的哽咽都不太明显:活着嘛,总是要自食其力的。但我会站着要饭,不会跪着我不会下跪,真的做不到。
  
  没有人比余秀华更理解站着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在父亲余文海的记忆里,女儿在小时候,家里一有客人来,她总会沿着田埂爬到很远的地方去,像是要给别人证明什么。
  
  余秀华学走路时,拄了两根拐杖。后来别人说她拄拐杖不好看,于是她扔掉了一根。结果别人还是说不好看,她就把另外一根也扔掉了。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摇摇晃晃地走到现在。
  
  身体离开了拐杖,心却从未远离过。余秀华成名后,不止一次地说,自己摇摇晃晃地在人间走动时,诗歌,充当了一根拐杖。
  
  经历了那么多,不写诗怎么办?诗歌就像一个朋友,你什么都没有了,但是你还有它。余秀华说。
  
  四
  
  1995年2007年,余秀华在村口开起了小卖部,一个月能挣二三百元就算大吉,她归结为自己性格不好,不会做生意。
  
  2012年,余秀华出了一次远门去浙江温州打工,在一家工厂撕膜。结果父亲怕她在外吃苦被人欺负,把她叫了回来。打了一个月的工,连工钱都没拿到。
  
  出名后的余秀华,首先为这个家庭带来了经济上的改善。湖南文艺出版社已给她出了25000册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的《月光落在左手上》,销量已超过10万册。按照合同,她最起码也有20多万元版税收入。
  
  余秀华从来没想过靠写诗挣钱。2005年,她的诗第一次刊登在当地的《钟祥日报》上,最后拿到的是6元钱稿费。但她的家人,甚至不知道她有靠诗歌挣稿费这回事。
  
  在余秀华出名之前,版权这个词对余文海来说非常遥远。甚至余秀华开小卖部时写诗歌的手稿,也被他拿去当废纸卖了,这让他后悔不已。
  
  余秀华对此倒是看得很开,她用诗一样的语言悼念那些未见天日的诗歌:天才就是要被卖的,不被卖就没有天才。
  
  五
  
  对于所有的活动和邀约,余秀华说自己无所谓喜欢或不喜欢。就像前半生她抗争、呐喊过,但最终还是选择承受一样,对于现在的变化,余秀华选择和命运两各相安。
  
  发掘余秀华的《诗刊》编辑刘年,让她安静地写诗;而出版她诗集的出版社,又要她尽可能多地出席活动,推动诗集销售。余秀华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她只能选择随遇而安。
  
  但余秀华不时地怀疑外界对她的关注。在杭州时,她曾经问读者:你们是真的喜欢我吗?
  
  被生活放逐了半生以后,在骨子里,余秀华还是希望别人喜欢她的诗歌,喜欢她这个人。所以,无数次采访、无数个活动,即使她觉得被冒犯,她也只是在言语上不留情面,在行动上,还是尽量配合。
  
  就像记者蜂拥到她家采访时,请她现场作诗,尽管她直指那是作秀而不是作诗,但她还是在众多记者面前写出诗歌《假如你是沉默的,海水也会停止喧哗》。
  
  余秀华想借机表达,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自己的心都是安静的。
  
  昆明有一个公益活动邀请她关注脑瘫儿童,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觉得,就算别人借用她的名气或是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只要能帮助到那些和她一样不被命运眷顾的人,就是值得的。
  
  六
  
  无数的快递、信件,从中-国的各个地方涌向横店村。
  
  有空的时候,余秀华就坐在或蹲在自家的院子里,拆那些来信。信里有的将她的诗歌谱成了歌曲,余秀华看得哈哈大笑;有的是寄来诗歌请她赏鉴,余秀华嘟囔着说看不懂;还有的给她寄来了诗集和书籍,希望她的诗歌创作能更上层楼。
  
  今年大年初一,有一位60多岁的老人专程从北京赶到余秀华家,不为别的,只为看一眼这位女诗人。这让余文海异常感动。
  
  有粉丝来看她时恭维她是天才诗人,余秀华会反驳:我是什么天才?有人打了十几年麻将,我不过是写了十几年诗!
  
  认真的时候,余秀华也会和粉丝深入交流诗歌创作。有人问她,每次写诗是不是都需要灵感?她说,越是没有灵感时越要写,每天笔耕不辍,才能保持诗感。
  
  还有粉丝来看余秀华时,对她的诗和她的处境都表示理解。余秀华嘴上虽然在附和,但回过头却不以为然:其实一个人不可能真正理解另外一个人。一个人的生活是一个细节一个细节构成的。我不需要别人理解我,别人的理解对我也是一种负担。
  
  七
  
  尽管觉得孤独是自己的影子,但余秀华还是愿意感谢那些生命中的遇见,并奉上她全部的热忱:去北京,总感觉是回家,《诗刊》在那里,刘年在那里,出版社在那里,杨晓燕在,范俭在,董路,天琴这些名字让我心疼,让我短暂依偎。
  
  柔软和坚硬,余秀华一直用她的两面示人。
  
  然而最真的一面,她永远只留给诗歌的世界。
  
  辛弃疾、海子、雷平阳古代到现代,死去的到活着的,余秀华会用诗歌的方式,向自己最爱的几位诗人致敬。
  
  对于不爱,余秀华也会直抒-臆。说到北岛、舒婷,她说她并不喜欢他们的诗;说到韩寒、郭敬明,她说他们是小屁孩儿,她没读过他们的东西。
  
  余秀华拒绝管住自己的嘴。她说自己的出名本来就是一个特别偶然的事件,最多不过是被打回原形。
  
  这也许就是在诗中,在自己构筑的现实中,余秀华的情感表现得那么浓烈而奔放的原因。
  
  肆无忌惮的背后,或许是永不能抵达彼岸的落寞。就像余秀华说过的,高跟鞋、烈焰红唇都是她心目中性感女人的符号,但她从未去尝试过,因为她能分清现实和梦想的差别。
  
  余秀华评价自己:思想浅薄、语言粗俗,一个庸俗到清纯的人。
  
  她不明白,自己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靠着写诗红遍了大半个中-国。上帝着我的在写诗,但是我不知道在写诗。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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