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棋子清莹第一次见到铮炎,只记得她脚上那双攒着明珠的宝鞋。鲜红的缎子,浑圆的珍珠,贵气逼人之中又透出一点淡淡的血腥气味。这位帝国上下恶名远扬的残暴公主,大概连正眼也没有看过她,就叫她跟着管事宫女下去了。她本来是太子宫的人。只因前两天,铮炎这里死了一个叫流霞的宫女,太子便把她送了过来。一路上管事宫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高大的宫殿沉默得像一个坟墓。清莹暗暗地打了一个寒战。等把她带到宫女们的住处,管事宫女又将门牢牢地关上,才轻幽幽地开了口:你入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宫里的规矩都烂熟了。不敢,清莹低着头。还要姐姐多多指点。管事宫女叹了一口气:你倒是个有眼色的人。只怕我们这里,有眼色也未必是件好事。清莹微微一惊:请姐姐教我。你知道流霞是怎么死的吗?清莹摇了摇头。但是铮炎的手段是举宫皆知的,她的手上,就从没有一具全尸。管事宫女也不愿多说,又问: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清莹又摇了摇头。这一次管事宫女回答明白了:公主说,她极喜欢像流霞这样有眼色的人,因为太喜欢了,所以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一样是眼睛,流霞的眼睛就这样的有眼色清莹心头猛地一凉,陡然睁大了眼睛。她看到管事宫女的脸上,是和自己一样的惊恐。第二天,清莹给铮炎上茶的时候,就在她的青玉案上看到了流霞的眼睛。那两颗圆滚滚的眼珠泡在淡青色透明的水里,装在一只水晶罐里。铮炎饶有兴致地单手支着下巴,像一个好奇而天真的孩子,略微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若不是前一天就早做准备,清莹差点儿就昏死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手微微抖着,但幸好并没有发出声响。周围的宫女们每一个都面无表情,似乎都已习惯了这种事。清莹偷偷地吸了一口气,正准备退下,却听铮炎陡然开了口。好看吗?清脆得像玉石断裂的声音,听在耳朵里,也叫清莹的心不由自主地咔嗒一响,好像也裂了一条小缝。清莹稳稳心神,很恭顺地回道:公主是人中龙凤,自然再好看也没有了。铮炎哼的一声轻笑,转过头来。那并不是一张绝丽的容颜,眉宇间还渗透出一丝和女子极不相称的暴戾。却有一种叫人无法移开眼睛的气度和神韵。我问的是这罐子里的东西。她冷冷地笑着。清莹发起抖来。铮炎的眼神越发冰冷,简直像刀子一样刮着她的皮肤: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子为什么送你来。他不介意再送人过来,我也不会介意这水晶罐里再多盛一双漂亮眼睛。清莹一下子瘫跪在地。流霞一直都是太子安插在这边的眼线,原来铮炎早就知道了。铮炎虽然只是一个公主,却是皇帝最钟爱的孩子,远远胜过任何一个皇子。本来太子还不曾感受到威胁,直到一次中秋盛会上,皇帝当众道:铮炎是天生的王者,生来就有SHA伐决断的欲望,她比她的任何一个兄长都有资格执掌乾坤。清莹不想去探究皇帝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意,但是太子从此将铮炎视为眼中钉却是十成十的真切。太子曾亲口在东宫说过,总有一天要喝她的血。于是,她和流霞就都成了棋子。而大人物的斗争之中,最先消失的永远是棋子。2.宫女之死夜晚降临的时候,清莹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也算有资历的宫人,不必和许多低等宫人挤一个大间,而是和另一个宫人共用一间屋子。她现在睡的这张床,就是之前流霞的。她一直都在拼命地想,她以后该怎么办?也会和流霞是相同的结局吗?床铺之上似乎还残留着属于流霞的脂粉香气。薄薄的棉被冷得像是在冷水里浸泡过一样,只会把她身上仅有的一点热气也带走。恐惧就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同屋的宫人却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很早就响了起来。幽幽的黑暗中,只有窗外的皓月洒入一点如水的白光。清莹怔怔地看着那扇窗,一心想着:谁能帮帮她,就算是鬼也好。仿佛是回应她一般,只一会儿,眼角的余光里似乎真多了一道阴影。清莹,清莹。有一道女人声音在梦呓似的呼唤着她。清莹不觉打了一个冷战,她记得那道声音。心脏猛地收缩起来,差一点儿就停止跳动。她不敢转头,可是又很想看清楚那道阴影,只能悄悄地将眼珠转动到眼角。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楚脸,但是黑洞洞的两只眼窝里有红色的鲜血蜿蜒而下。嘀嗒,嘀嗒,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是流霞。别怕。她说,我是来帮你的。清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明明说不出话来,却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帮我?为什么?不为什么。我不想让自己死得毫无意义。你也不想步我的后尘吧?清莹心里一动:你要怎么帮我?流霞的嘴角渐渐地弯了起来。不知是不是清莹的错觉,有一股无形的寒气也随着她的笑容明显起来。像一根根的银针刺进了她每一个毛孔。清莹就这样死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同屋的宫人一如既往地早早醒来。几乎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吊在房梁上的清莹。清莹正对着她,用一根红绫挂住了自己的脖子。她的眼睛睁得很大,血红血红地看着前方,舌头却没有拖很长,只是微微地顶出了嘴唇。宫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昏死了过去。一个小宫人的死完全没有给皇宫带来任何的不同。也就是几天的事儿,那个叫清莹的宫人就被所有人遗忘了,连流霞还不如。谁让流霞是被铮炎公主活活剜掉双眼而死,清莹却只是自己吊死而已。太子又给铮炎送了一个叫素月的宫人。管事宫人领着素月去见铮炎的时候,还以为也和以往一样,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孰料铮炎竟端坐在青玉案后叫素月抬起头来,甚是仔细地看了一回。素月发着抖。铮炎看得越久,她的脸色便越苍白。太子的手上越发没人了。铮炎心想。这叫素月的,不单不如流霞,连清莹也不如了。不过,这也正是她要的人。过来。铮炎对素月招了招手。素月年轻的脸上刹那间浮起一丝恐惧。但是她还是过去了。放在青玉案上的水晶罐里,一双养在淡青色水里的眼睛还是那么的黑白分明,动也不动地盯着她。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呢?铮炎淡淡地问,如果是想死的话,是想像流霞一样的死,还是想像清莹一样的死?素月紧绷着身子狠狠地抽了一口气,立刻就埋头大哭起来:公主饶命!家里还有亲人吗?你是想亲人活,还是想自己活?素月惊得呆住了。心口变凉的时候,才认命地作出选择:公主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求公主饶过奴婢的亲人。铮炎微微地扬了一下嘴角:你倒也不是太笨。说着从身上解下一只锦绣香囊,啪的一声,轻轻扔到素月低伏的额头前,这是赏你的,可要仔细收着。素月诚惶诚恐地摸索到那只精致的香囊,绵软的触感里似乎夹带着什么东西。她悄悄地抬起头,偷觑了一眼铮炎离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3.夜宴三日后,铮炎公主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夜宴。所有的皇子和公主都应邀而来,包括皇帝也带着最宠爱的妃子早早来到。有舞姬歌童,有佳肴美酒,人们还是其乐融融的,至少面上还维持得似模似样。最后一道菜,是皇帝特意赏赐的。早上,京郊的一条大江里捕到了一只大鼍,皇帝马上就叫人送到了铮炎这里。铮炎命庖人做成羹汤,细火慢炖了数个时辰,只等这最后一刻作压轴好戏。宫人们手捧金碗玉勺迤逦而上时,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香味就飘满了整个宫室。即使是金枝玉叶,这样的大鼍也可遇不可求,每个人的脸上或明或暗地流露出各种神色。太子毕竟是太子,心里头也在百转千回,脸上却仍是笑得云淡风轻。直到他看到,那个端汤给他的人竟是素月的时候,那笑容才不觉凝固了一下。素月的脸色竟然很好。肤白如玉,颊染桃花,一张樱桃小口红艳欲滴。但再仔细一看,便知道这样的好脸色不过是精心妆饰出来的。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她的眼睛一直不敢看他。太子悄悄地蹙起了眉头,看着她发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将那一碗鼍肉羹放在他的面前。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就坐在皇帝身边的铮炎。那张并不出色的面容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向了他。血缘这东西当真奇妙,只是淡淡的一个眼神接触,太子便明白了。一碗碗的鼍肉羹被端起,品评赞美之声随处可闻。太子却冷冷地盯着那一碗羹汤,迟迟没有拿起玉勺。雪白浓稠的肉汤散发着一阵阵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只可惜是致命的香气。他早该想到的,铮炎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办这一场盛宴。皇儿,你怎么不吃啊?皇帝突如其来的发问,将他惊醒。脑子里飞快地一转,便有了托辞:父皇恕罪。儿臣近日身上不大好,太医说要戒大荤腥之物。铮炎笑着插入:那皇兄可真是没口福了。太子便也笑了一笑。小小的一碗羹汤很快就尝尽了。不少人还意犹未尽,不时地说些闲话。一场恐怖的灾难就在众人毫无准备的时刻,猛然降临。第一个倒下的就是皇帝的宠妃。她突然捂住肚子,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扭曲得不可思议。皇帝大吃一惊,连忙扶住她,却连自己也痛起来。那痛苦就像可怕的瘟疫。一瞬间就传染遍了全场。公主皇子们纷纷倒下,呻吟之声不绝于耳。铮炎惨白着脸,恶狠狠地看向太子,一把推翻了面前的鼍肉羹,残存的一点汤汁洒在了桌子上:羹里有du,快传太医!传侍卫!马上就有宫人飞跑出去。不一时,殿外就传来侍卫们哗哗的铁甲声。皇帝也陡然惊醒,视线不自觉地就随着铮炎一起,定在了太子的身上。脸上的痛苦里忽然蹿出一种让太子心惊胆寒的笃定:是你不,不是我太子慌忙起身。皇帝却大声地喊起来:把他给朕拿下!铁甲的侍卫们已然拥入宫殿,将他拖到了地上。头颅被强按住的时候,太子才真正幡然醒悟:他的那碗羹是没有du的。可是没有du,才是真正的du。他终究输给了铮炎。输得跌入了十八层地狱,永无超生。这场惨烈的祸事带走了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太子被软禁在了东宫。4.换命那天晚上,铮炎亲自端着一壶du酒走了进来。所有人都被她留在了外面。你不会孤单的,她把du酒递给他的时候,淡淡地笑,素月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你可以让她做你最宠爱的妃子。太子兀自一惊,不可思议地望着铮炎略带嘲讽的脸。这话他只和清莹说过:难道清莹并没有自SHA,也是被你SHA死的?铮炎的脸上浮起一层森冷的笑:殿下,想不到你还记得那个叫清莹的宫人。殿下?那微妙的语气,一下子让太子心里微微一惊。铮炎是从来不会称他为殿下的。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张再熟悉也没有的脸,五官虽然没有变。可是那神情和眼色,竟然那样的陌生起来不,是不相配。这不是铮炎的神情和眼色,而是而是清莹?!太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觉倒退了一步,这,这是怎么回事?铮炎笑了:你该上路了。极度的惊恐让太子毫无抵抗之力,他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任由铮炎将du酒摁进了他的嘴里。直到du酒被灌进嘴里,身体剧烈地疼痛起来,他依然不敢相信地看着铮炎。然后,他在她的身后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身影。一个被剜去了双眼,满脸鲜血的女人。于是,太子就睁大着双眼死去。铮炎看着太子,却对流霞道:他们终于知道,沦为一颗棋子是什么滋味了。流霞微微地弯了一下嘴角:从今以后,我该叫你清莹呢,还是铮炎公主?铮炎也笑了:从那一夜,你将她们的灵魂交换开始,这世上就没有清莹了。她低下头看了看脚上攒着明珠的宝鞋,正是那一日,那个叫清莹的小宫人低伏在这双脚下,偷偷看到的那一双。 我是铮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