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送我一本书,书名《书之恋》,其中洋溢着对书的深爱之情。这自然引起我的共鸣。但共鸣之余,却又不免吐出一声叹息。这叹息中蕴含着种种滋味,而仔细阻嚼,却竟是三个字:书之累。
我之买书,最初主要出于实用的需要,目的性比较明确。但后来渐渐发现,所谓实用,那界限其实并不十分明确。有的书,今天似乎并不需用,但忽然有一天却觉得需要了,而自己手头却没有,真个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当然可以去借阅,不过麻烦也不少。于是我再买书时便放宽尺度,虽非急用,只要自己喜欢的,或者估计将来会用上的,便也常常顺手牵羊,买上几本。日积月累,我的书也居然颇为可观了。近年来,迫于书价昂贵(这是贵只是与自己的退休金相比而言,与其它物价相比实在很难给书价戴上这顶帽子),且自觉来日无多,对买书之事便实行自我约束。但约束归约束,书却仍然在不断增加。终于有一天,忽然感悟到:书已成了自己的一个包袱。
几十年没有搬过一次家,家中书籍和杂物愈积愈多,使本来有限的空间日益显出拥挤不堪之状。于是有一天,我开始发难,指责老妻不愿把陈年旧货加以清除。而且摆出了理论,说留恋旧物,乃中-国人之不良积习,与现代化精神相悖。我还提出一个清除的原则:凡三五年内未使用过一次的东西,均可做废品处理之。不料老妻反唇相讥:你那书,难道都是三五年之内用过的吗?有些旧杂志,难道你还打算去重读吗?这一反诘,使我顿时语塞,反躬自省,更觉老妻言之有理,于是我开始感到了书之累。
为了吐故纳新,我开始清理书籍杂志。清理了一天,费力很不少,收获却寥寥。这本书翻翻,那种旧杂志瞥几眼,虽心知具难再为我所用(对孩子们也不会有用),却仍然舍不得把它们吐出去。我坐在书刊堆中沉思:这种割不断,理还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呢? 终于明白了:对于那明知于我已无用的书,却仍难分难舍者,真实是另有原因。那些书对我和我的家庭虽又无用,但对于他人,对于社会,却绝非废物。如果我把它们当废品处理,送去给造纸厂回炉(目前这几乎是唯一办法),不但对社会是个损失,而且实在对不起那些书,对不起那些费了许多心血和劳动的著书人、编书人以至装帧设计、排校印制的人们。我没有权利更不忍心去毁灭他们的劳动成果。爱恋自己的藏书,是一种书之恋,爱恋一切有益于世的书籍本身不使其湮没,也许是一种更深沉的书之恋吧!
但要保持维护这种书之恋的情绪,便不能不忍受另一种书之累的困境。有没有什么两全之道呢?也许有的吧,我想到三点:一是振兴旧书收购业务,以便有无相通,物尽其用;二是把自己不再或很少需要的书刊送给有需要的朋友;三是向社会
提供自己已不很需要而有益的书目,供需要者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