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有几个地方是去不得的。
少不入川。川,巴蜀之地。提到川地,一辣二水三粉,旖旎得让人心牵扯,衣角卷成了浪子的青衫。盆地和平原,三月油菜晃眼的金黄流蜜。在成都小巷闲逛,在重庆坡子街乱钻,沸腾麻辣的火锅,红男绿女,美食美酒的大磁场,你将石化成一株呆痴的朝天椒。巴蜀水多,河流纵横,沱江、金沙江、大渡河,逶迤而来,浪翻而去,漂洗得人心哗哗,滋润得肤色梨白。依山出俊男,临水出美女,在巴蜀,美女叫粉子,不是红粉,红粉透出约略的暧昧,粉子是健康、明媚的意象。好粉,就是好漂亮,俊得很。粉粉的川妹子、重庆妹子,性格麻辣,敢爱敢恨,掏心掏肺,爱得痴迷,恨得决绝,你躲不开,逃不掉,走不脱,心甘情愿一辈子被羁绊在辣味和蜜罐里。
少不入扬。扬,杜牧骑鹤的扬州,每重城向夕,倡楼之上,常有绛纱灯数万,辉罗耀列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唐于邺《扬州梦记》)那里有红药(芍药)万株,佳茗千种,敷腴盛大,而纤丽巧密,天然浩态狂香。扬州繁丽富庶,管弦十万,歌吹沸天。温柔乡,销金窟,一腔壮志渐消弭。
人生难得少年时,辣吃过,蜜喝过,英雄气短。那些颠倒的疯狂,那些追逐的快乐,那一点点的孤独和颓废,总归是要消逝的。
慢慢中年。中年是一味苦药,理财,事业,妻儿,父母,都沉甸甸扛在肩上。苦,却满足。向上看,父母身体好;向下看,孩子学习好。于是累并欢喜着。
中年之后,慢慢尘埃落定。开始拒绝一些诗意的修辞。比如乐器、蝴蝶、蜡烛、手绘的瓷盘、电影、玫瑰最终,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喜欢爬山,走路,和自己较劲儿。偶尔遇到六十岁以上的老者,步态从容,不像年轻人总想一步跨到山巅。心下开始明白,所谓帅呆了的爆发力属于往昔,我在乎的是洗礼。真诚,透明,站在山巅,微笑。
老年的潇洒,是道。道,讲究自然。个高,个矮,富贵,草民,都不重要。常常吁的一声,发自肺腑,自然而亲切。家不再是客栈,而是归宿。想起当年老父亲,靠着墙根,在暖阳下打起盹儿,自得其乐,自在逍遥。
所以老不出蜀。出蜀,悠闲没有了,我行我素没有了。又不是西部牛仔,干吗扛着猎枪?在成都,过过小日子,把茶馆和小吃摊走遍。偶尔旅游,去苏杭和扬州,看看香雪海,梅花白如雪。正如一头白发,是上天意外的礼物。
少不入,是保持少年的那份勇力和血性;老不出,是安妥,是守己,是守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