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盛夏,在江海之城南通散心,一个人来到城东南文峰塔(王个〇艺术博物馆亦在其中)。炽热的风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蝉鸣此起彼伏,没有人声,也看不到人影。迈入几道重门,影子越发地寂寥,启用相机自拍功能,自己遗落在烈日下孤独的清影,就这样永远地定格下来。
塔内幽暗,有清凉的风,底座六壁悬挂着现当代著名艺术家的画像。他们黑白在纸上,灿烂的一生浓缩在数百字的生平简介里。这是中国艺术界一座座高峰:以可贵者胆,所要者魄为座右铭的李可染,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张大千,高举宁方毋圆,宁脏毋净,宁拙毋巧创作旗帜的徐悲鸿,颂扬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齐白石,影响最大是画,功夫最深是书,成功最早是篆刻的吴昌硕
独自与他们寂然面对,孤独是一座桥,一头搭在我的眼,另一头泊在他的眼,空气里满是孤独的气息。遥想当年,他们创作时,定是无二的孤独,离去之后,那时所有的滋味就凝在他们的作品中了。艺术的至境是孤独。
这个无人的夏日,与大师对视,孤独是唯一的语言。
无论岁月如何荒老了内心,也无论沧海怎样变成桑田,那个有风无人的夏日,那一种蚀骨的孤独,总会在纷繁的人世,照见我的心,让灵魂如薄胎瓷一般,泛着青幽的光。
孤独,是人与生俱来的一场宿命。
仿佛置身于茫茫荒原,天地悠悠,荒草萋萋,流云在眼底沉淀,清风在耳鼓旋转。前无人,后无鬼,孑然一身,寂寥满怀。怆然、寂然、泣然万般思绪上心头,汇成孤独的滋味。
如果孤独是有颜色的,那么,黑是它唯一的标签。黑,吸走所有的光亮,化五彩为单调,霸道地将斑斓的世界大一统成沉重的虚无。人,就是那虚无中的一点,不明来路,不知去处。极致的黑,是有硬度的。比如煤,是曾鲜活于大地的蓬勃植物,在无声无息无光的地底下沉息千万年的结晶。煤是孤独的集大成者,是孤独无声的见证人。它在孤独中诞生,又在孤独里转世,化身为一缕缕的烟。煤的前生是热闹过好一阵的,吮过风霜雨露,闻过花香鸟语,触过跳虫走兽,大家庭一样和谐,大剧场一般喧闹。只是一朝倒下,水淹土埋,华美盛宴结束,孤独兀自滋生。
孤独不是孤单。
只有影子相伴,固然是孤单,却不一定孤独;在喧嚣的欢场,虽说不孤单,未必就不孤独。人海茫茫,不孤单,却可以异常地孤独;形影相吊,虽孤单,却可以跟自己讲和,将孤独驱散。
孤独与寂寞比邻而居。
浅层次的孤独,容易与寂寞混为一谈。有人说,太孤独了,孤独得能掐出水来。此人只是看着孤独的谱子,唱寂寞的调罢了。寂寞是身,而孤独是心。真正的孤独,是高处不胜寒,是躲进小楼成一统,寂寞无以涵盖。
寂寞产生闺中怨妇,孤独催生女中豪杰;寂寞让男人无聊,或者犯罪,孤独让男人沉思,或者创造。一杯酒、一口烟、一场筵席、一次欢爱寂寞会为之闪躲一旁。孤独却不会因为肉体的享受、放纵而减少丝毫。
寂寞是暂时的,孤独是永恒的。寂寞住楼下,孤独居楼上,它们比邻而居。
孤独与无聊隔河相望。
观彼岸花,总觉得与此岸无异,实则相去甚远。孤独在彼岸,无聊在此岸,遥遥相对,隔河相望。无聊的人喜欢化妆成孤独。孤独的人在别人眼里,就是无聊。孤独是心冷,无聊是心乱。外表相似,其实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有的人偶尔孤独,有的人孤独一生。
人,都会孤独,只是程度深浅不一,烈度各异而已。人在自己的哭声中来,在别人的哭声中去,两种不同的哭声之间,孤独地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