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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书》到《地书》,徐冰如当代仓颉(黄帝时期造字的史官)般为造字劳作。他对文字的兴趣是命定的,他的文字役是苦劳更是功劳。
为了《地书》,徐冰说不定湿透了一百件白衬衫。
九年未停过材料搜集,不断推敲、改进、调整直至第七个版本,出版前夕四个月日以继夜地编辑、修改一切细节都要亲力亲为,徐冰所做的,是日常生活里最艰辛也最冒险的行为与一个好想法纠缠到底,把它落实成一套当代象形文字系统、一本没有传统文字的读物、一种超越现有知识分类和地域文化的交流方式、一个可以自然繁衍的艺术项目。
人人都说他聪明,也人人都说他难以了解。他的聪明之处在于他将一切顺境羁旅都视为养料,又从不简单地从艺术角度思考问题;而难以了解是因为他的固执从2003年看到那张三个图标讲清一件事的口香糖包装纸开始,他没有一分钟放开用图形符号叙述一个完整故事这个被很多人认为是狂想的念头。
作品的命运取决于制作过程的态度,假戏真做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艺术的力度就会出现。徐冰曾用这句话来说《天书》,如今用在《地书》上也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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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4月20日晚上9点,徐冰个展:地书开幕前夜,上海突然下起滂沱大雨,风也吹得紧,露出小腿在外滩三号楼下排队等出租车的美女个个冻得牙齿打战。
三楼的沪申画廊难得的空旷安静,徐冰站在两个美国人助手杰西和画廊总监马修中间,打量复制了一大半的地书工作室。墙上的草图有多少内容是重复的?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之后问道,语气听起来低沉疲倦,但是手并没有停止整理桌上的文具和纸张。
外滩每天都在上演各种故事,有人看一眼东方明珠啜一口上好红酒,有人对一夜黄浦江流一公升眼泪,徐冰想让这些故事也走进《地书》里。明天这里会用投影播放一个动画,徐冰指着可以看到外滩的窗口说,动画和窗外的景色结合起来,很多图标小人走来走去,和外面的人一样,他们都是有故事的。
夜里12点,雨越下越大,外滩也熄了灯,楼下发生一起事故阻碍了交通,有人把车喇叭摁得嘟嘟响。但是徐冰好像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搬把椅子坐下来,指导助手调整《地书》堆成的巴别塔,甚至没有看一眼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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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书工作室原本是望京酒厂艺术园徐冰工作室的一块区域,那里时常一地纸屑,电脑剪切和剪刀剪切同时使用,理科男和文科男通力合作,为了《地书》,徐冰和他的助手们在那里熬夜超过一百次,一起讨论、排版、编程、喝咖啡、打瞌睡徐冰出差多,但即使深夜降落首都机场,他也总是首先一头扎进地书工作室,先看进度再回家。
2012年1月,徐冰敲定在上海进行《地书》在中国大陆的首发,考察过沪申画廊1200平方米的场地后,他决定把在北京的地书工作室复制到上海。
除了地书工作室,个展内容还包括《地书》七个版本的展出、《地书》堆成的巴别塔、《地书》内容的逐页展示、《地书》字库软件的使用、《地书》内容与外滩景色配合的动画播放,以及《地书》衍生品等。
此前,地书工作室在台北诚品画廊也展出过,但是4月21日这天下午,上海记者会已经开始了,布展还没有最终完成。徐冰承认自己是挑剔的完美主义者,在他手里,事情必须做到无限趋近于好才罢休。
2012年初在台北做展览时,几个回合的交道下来,画廊小*姐们私下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徐白白墙面要白色的,亚麻布要白色的,画框要白色的一切都要白色的。白色是最不容易出错的,你很难控制别人和你想的一样,所以就选最基本最保险的。徐冰解释道。
对作品事事要求完美的徐冰,对自己却很马虎,他带了一套正式的西装到上海打算开幕式穿,因为忙这忙那,开幕式快结束了才有工夫换上。
开幕展上,地书工作室可以让观众随意进入与翻阅桌上的材料,是因为没有怕丢的东西吗?当然不是,在墙角一份不起眼的文件夹里,就有徐冰2007年用《地书》写给女儿的贺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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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第一次读《地书》,这行为与1989年我开始读第一本童话书的感受很相似。
那本被反复翻看的童话书里,最受欢迎的故事,如《海的女儿》那几页,沾了橘子汁、巧克力屑,纸页也有些松动。《地书》的情形也差不多,作为睡前读物,雪白封面上染了手霜、驱蚊水,还有眼镜烙下的痕迹。
写作《地书》的徐冰像是一位绘声绘色的小说家,像安徒生那样,洞察世事又善于描写,使我们阅读时仿佛又变成了小孩子一个爱上阅读的孩子,只为找乐子而读。虽然他自谦不是一个很善于编故事的人,但黑先生的故事孩子们一看就懂了:就是一个男的想找一个女的。
为孩子们这句童趣的总结,徐冰高兴了好几天。
阅读《地书》的窍门在于,放松你的权力意识,最好放松到目不识丁的程度,防止傲慢或恐惧影响理解力。对它的识读能力取决于读者介入当代生活的程度。徐冰说。
《地书》的可读性一方面来自故事,读者看到一个集白领日常遭遇之大成的有趣故事;另一方面来自它没有一个字的形式:那些我们熟悉的、可爱的小图标组合在一起,竟然可以表达这么丰富的意思,喜怒哀乐、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友情爱情徐冰却说这还不够:它已经能表述的程度,是我们的认识所不及的。
有朝一日,也许《地书》会变成一种实用工具,成为异文化交流的桥梁,说不定还会出现地书作家,为《地书》补充更细腻、更精致的表达。
而使用上,物理学家霍金已经开始试用一种读取脑电波的神经装置iBrain,尝试用脑电波说话。也许有一天,书写地书也可以直接通过脑电波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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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北京浑浊空气的眷恋者、传道授业的博士生导师、忙碌的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徐冰正统、谦虚、守时如钟。但《地书》却是一件颇具争议性的作品,甚至有人说他变了,开始像90后学起了火星文。
我想向世界提交一本书,一定是任何人都能读懂的。这是徐冰关于《地书》的野心。
徐冰一直在玩文字,从来没有变过。他的作品绝对地前后一致,彼此却又强烈地各不相同。上世纪70年代,他在收粮沟插队时用蜡纸刻印刊物《烂漫山花》;1987年,他独在斗室汗流浃背地刻制了四千多个没人能够读懂的伪汉字《天书》;1994年,他反复琢磨发明了新英文书法;1999年,他坐在山坡上用文字写生。
如今的《地书》,是徐冰与文字有关的创作的里程碑,他直接用图形符号写这个故事,中文版是之后请人翻译的,竟有1.4万字之多。
好的艺术家不是单靠技巧的,他们工作时既用技巧又靠信念。徐冰的长处是他总能重新坐回书桌边长时间孤独地工作,如同服文字役。专注起来时,他只接收跟心里想的那件事有关的信号。比如看戏的时候,他会想,戏剧脸谱就是符号,组织后就能表达情感了。
徐冰太慢了,用了七八年才推出《地书》;可是他又太快了,有人毕生也做不出一件像《地书》这样好的作品。
作为一个艺术家和中国人,又生活在一个对艺术家和中国人刮目相看的时代里,他从前饱受伤害而今深受爱戴。他的内心隐藏着的爱与怕也许从不曾公开述说,但是每一件作品都大胆而直接地表达了他。从《地书》里,你看不到关于徐冰的一个字,却可以读到关于他的一切。
《地书》首印7000册,上市半个月市面上已经不多,出版社准备加印。